文|邹高翔
6月8日,今年端午小长假的第一天,晚上到广东粤剧院看粤剧《三水女儿·红头巾》。以这种方式过节,别有意义,如江上龙舟卷起清风掠过,“碧艾香蒲处处忙,谁家儿共女,庆端阳”。
《三水女人•红头巾》剧照
早知这部剧,在视频上看过,剧名为《红头巾》,极受震撼。三水一友邀约,属可去可不去的聚会,想着是红头巾故里遂前往,到红头巾广场、“广东第一村”大旗头古村一游。说是广场,其实就是一块小平坝。在西南涌河堤公园上,依水而立。三位红头巾手提肩扛,脚步稳健,盈盈笑意透出坚毅。在大旗头古村,一览红头巾的原乡,如今富庶,彼时贫瘠。
此次全国巡游首场,南方+观演团组织戏迷观看,当然不能错过现场一睹风采机会。
南方+观演团活动现场
南方+观演团活动现场
剧名改为《三水女儿·红头巾》,突出地域标志,以聚焦获得延展。戏剧不同于影视的最大魅力,即在于现场性。对剧组是极大的考验,需要一气呵成,不能像拍影视随时喊“咔”,演员需要直接面对观众,从“第四面墙”的反应中获知效果,需要在有限时空表达深刻主题,需要应对现场突发状况。对观众来说,回到欣赏艺术的本质:故事和表演,而不是声光电特效。捕捉到演员的细微表情,听到原声对白,是一大艺术洗礼,也需要观剧门槛。清代戏剧家李渔说:“填词之设,专为登场”,道出了舞台剧的真谛。
《三水女人•红头巾》剧照
大幕开启,曾小敏扮演的老年卢带好亮相,掌声如雷响起,贯穿全场,随着丝丝入扣的剧情,粤剧优美唱腔,岭南风情的叹歌、哭嫁歌、丧歌、盲婚、庙祝祭祀、舞狮。演出结束,演员谢幕,观众伴着《步步高》击节叫好,围拢到前台争相拍照,久久不散。这是观众沉浸共情的自然反应,是独属于戏剧的亲密关系,是演员享受现场点赞的极大荣耀。
戏剧和影视中的“和尚戏”,即全部角色为男性,或女性角色仅为点缀,并不鲜见,如《精忠魂》《狄青》《市井三国》《猎杀-U571》《八子》等。“和尚戏”可以写战争、忠义、权谋、打斗、兄弟情谊,空间仍然很大。相比之下,“女人戏”则非常稀少,仅有《罗马的房子》《八美图》《梅根》等寥寥几部,就影响力而言,也远远不如“和尚戏”。究其原因,在于适合女性叙事表达的最重要元素,是情感,特别是男女之情。即使讲好了情感故事,又易囿于卿卿我我小天地,难以凸显人性普遍意义。
《三水女儿·红头巾》是标准的“女人戏”,主角卢带好、三个配角惠姐、阿月、阿丽、一众群演红头巾,均为女性。男性角色水哥、邮差、道长均为点缀,没有鲜明的性格呈现。既然是女人戏,当然少不了情感纠葛、哭戏、悲戏,卢妈劝阻女儿过番、阿丽挑担难以承受、阿月任性离开又不得不返回、惠姐死于日军炮火、带好盲婚忠于死去的阿哥,都是催泪桥段。但整部剧的风格哀而不伤,柔中有刚,不在于丑角招工、报童rap的谐趣,而在剧的精神内核。
作者到三水红头巾广场实地感受红头巾精神。
它首先是一部“年代剧”,反映民国年间六万三水女性到新加坡打工的历史。她们主要从事建筑重体力劳动,为自己也为家人讨生活,以柔弱之躯为新加坡建设作出重要贡献,是“下南洋”中极为悲壮的一段。这样的历史背景,决定了彰显的主题,是女性的胸怀格局,女性的坚韧勤劳,女性的家园情怀,不逊于甚至超过男性。“世界以痛吻我,我却报之以歌”。大时代下的卑微女性,折射出人性的巨大光芒。
它作为一部“情感剧”,描写女性情感超越了儿女情长,具有强烈的时代意义。带好等四人结拜为姐妹,女性少有的“桃园结义”,异国他乡抱团取暖所需。阿月到咖啡厅打工受辱,是华人遭遇的缩影。“出粮”(发工资)、收到家里来信,红头巾们的欣喜,既是乡村女性的纯朴本色,一句“我不识字”又道出下苦力谋生的辛酸。全剧没有直写男女欢爱,带好的盲婚,表达了红头巾对爱情的忠诚和对家庭的责任。
它的意象寄托和意境设计,在于“水”。从三水北帝庙出发,漂洋过海,河流、海浪、水纹,既是环境写照,也寓意“女人如水”。它的精神内核和“剧眼”,则在于“捱”。“捱呀捱,命生好丑唔怕捱,几大都要捱过来。晚黑捱过天光晒,一朝捱过云开埋”“女啊,女啊,捱过今时,听日好起来”“命生好丑唔怕捱,几大都要捱过来”。“捱”反复咏叹,如泣如诉,凄厉中有激昂,悲苦中蕴希望。“水”和“捱”,构成对立的和谐,完整表达红头巾外柔内刚的特质。
所以,“女人戏”《三水女儿·红头巾》不但充满戏味,更透出一股子不逊于“和尚戏”的阳刚劲头。岭南文化的一大特色,在于“雄直之气”,百越文化、移民文化、海洋文化杂交的产物,造就了岭南人自立自强敢拼敢搏的品格。曾小敏是“三水女儿”,家乡三水乐平镇尹边村即为尹姓移民所建,曾姓族人也来自外地。“尚得古贤雄直气,岭南犹以胜江南”。在这个意义上,这部剧超越了承载三水、广府、岭南的“女性颂歌”,而成为弘扬岭南文化的新扛鼎之作。
作者为南方报业传媒集团高级编辑、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