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再次翻开胡适那本灰尘厚积的日记,看到的不仅有那个时代最精彩的剪影,还有往事的秘密。
在那本日记里,记录着一位叫“伯仁”的人,似乎一直让胡适难以释怀。
“我虽不杀伯仁,伯仁因我而死。”
这满是遗憾与忏悔的言语记录着“伯仁”的结局,终究是胡适自己心里也从未放下过此事。
而“伯仁”究竟是谁?
日记本一页页翻略过,灰尘也随着风飘出窗外。它飘到了有一棵树的庭院里,就像当年胡适站的那个地方。
胡适
“经农,这是我筹集的钱,去美国路途遥远,这些你看看够用吗?”胡适站在树下,看着从大门里满头大汗地走出来的朱经农。
朱经农准备去美国留学,但当时家中经济拮据,还有一家人需要靠他养活,所以手头上难免会紧一些,好在有胡适这样的好朋友在一直帮助他。
胡适将手中的钱再次点数,确认无误后交给朱经农。
朱经农擦了擦汗水,十分感动地接过他手里的钱,向胡适流露出勉强的微笑。而胡适却拍了拍他的肩膀,安慰性地回了他一个笑容。
胡适记得,在他们曾在上海公学的时候就是同学,后来他们经常保持联系,关系也就十分要好,如今朱经农家中有难,胡适岂会坐视不理?
胡适不仅是对朱经农的帮助,他对待朱经农的全家都是十分关爱的,这让朱经农十分感激。
胡适
有一次,胡适在书房正读着自己写给朱经农的诗。神采奕奕的胡先生颂着自己的诗情,一旁听读的朱经农也忍不住陶醉,沉浸在他的文采之中。
只要胡适一开始讲话,仿佛他就是世界的中心。
胡适的声音,就像被录到海螺里的神曲一般,渐渐传远,萦绕在另一个房间的外面,久久不能散去。
房间的主人起初抬头探了探,寻不到人影,只能听见声音,于是在脑中便产生了一个想法。
她好奇地打开房门,寻着声音去找那个朗诵诗歌的人,最后,她停在哥哥的房间外。
她根本不会知道,从她无意之间推开房门的那一刻,一切都已经变了。
入眼,便是一个儒雅俊逸的陌生男子立于窗前,阳光照耀了进来,照进冷冷的屋子,也照进了朱毅农的心。
胡适
“毅农,这位是哥哥的好朋友,是帮助过我们朱家的人,从此以后你可得记住他,”她透过光线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,眼前的人却似乎发着光:“他叫胡适,以后也叫他一声哥哥。”
相逢少年时,迷途未可知。
她看到胡适为她哥哥所写的诗歌,心中忽有所感,便产生了强烈的创作念头。
后来确实朱毅农也有发展前途,她又是朱经农妹妹,胡适便开始亲自辅导她的写作。
胡适或许不会知道,在他每一个耐心为朱毅农讲解的时候,抬头眉宇间都是朱毅农对胡适暗的款款深情。
朱毅农知道胡适是一位大才子,每当他演讲的时候,总是会吸引无数女粉丝前来观摩,朱毅农无疑也会是其中之一。
胡适收到过Zingshan的中国女性从美国耶鲁大学写的一封英文信件,信里面无疑皆是表达对胡适的爱慕之意,也有才女曹诚英愿意为了胡适而终身不嫁。
曹诚英
身边有众多爱慕者,或许只有胡适这样要做大事的人才会稳住不动心。毕竟,中国当时仍是风雨飘摇,国家尚未定。
暗恋他气宇不凡的人多不胜数,或许,连朱毅农至今也不敢想,如果自己不是朱经农的妹妹,他还会不会耐心地教自己写作?
她不敢去想,也从来不敢问,她害怕听到和她心中所想不一样的答案。
但也正是这份关系才让朱毅农有靠近胡适的机会,她其实已经很知足了。
王世杰与胡适
她喜欢这个博学多才又善解人意的大哥哥,只是在那个时代,只能是一个秘密。
那她就把这个秘密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,藏在每个夜里。
或许是她已经习惯了胡适的陪伴,她已经再也离不开他的温暖。
她曾经在给胡适的信中写到:我总盼你永远肯批评我,我还盼望我自己好好努力,不论环境怎样改变,不把这做小说的念头打消, 永远做你的学生,永远能受你的批评。
适之,就让我不要离开你,好不好?哪怕,做不了你的妻子。
可当时胡适有妻子了,她是江冬秀,是朱毅农的师娘。
江冬秀与胡适
江冬秀也是女人,早就感觉出来了朱毅农对她丈夫胡适的爱慕之情,但江冬秀却始终未曾怪过她。
朱毅农也很守规矩,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江冬秀的事情,哪怕她再喜欢胡适。
所以她们之间相处并没有任何因为胡适而有不愉快的地方,这在女人之间其实还是很难得的。
朱毅农整日辗转反侧,宿夜难眠,近在咫尺便是心爱之人,却又与他毫无结果。她时而欣喜若狂,时而黯然神伤,两种情绪相交,大喜大悲。
明明她才是离他最近的女人,明明有着共同的奋斗的目标,结果他还是娶了别人。
但江冬秀就是她的师娘,她不能做伤害胡适家庭的事,她不想让胡适陷入痛苦之中。
胡适
最终,朱毅农心神憔悴,她病了。
朱毅农躺在床上,睁眼看到的一个人却是江冬秀。
朱毅农无力地同江冬秀说着话,时而点点头,时而微笑。她想让江冬秀放心她的身体,也不要让老师担心。
江冬秀便陪了她好长一段时间。
江冬秀后来在给胡适的家书中写到,朱毅农的病情有所好转,之后她的哥哥朱经农会来的,之后就带回山西去住。江冬秀还嘱咐过胡适,叫他别忘记了也给朱毅农带一把丝绸扇子。
江冬秀停笔写完信,缓缓地望出窗外,思绪绵延。
胡适和江冬秀
“冬秀姐,我的身体已经不舒服很久了。”朱毅农说完这句话做了一个咳嗽的起势,江冬秀连忙过去扶着她,“其实,一直以来都想请你帮一个忙。”
“好。”
朱毅农笑了笑,说:“冬秀姐,你我同为女人,我想这感情的心思,你一定是一眼就看得透的,不像那些男人一样榆木脑袋,对吧?”
江冬秀怔了怔,仿佛已经知道了朱毅农要说什么,可她还是试探性地确认:“毅农,你是爱上了一个人?”
朱毅农点了点头,该知道的迟早会被知道,不如坦诚相见。
“是我的丈夫胡适。”
“冬秀姐,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适之和哥哥好吗?”朱毅农一直抓着江冬秀的手,直到江冬秀答应了她的请求才放开她的手。
一年后,朱毅农大病初愈。
她和胡适的同学饶敏泰结婚了。
饶敏泰
她忘了胡适,她以为她忘了。
每当在新家中,丈夫迎来的亲近都被她冷冷拒绝,她就会情不自禁地走向书房,疯狂地找寻曾经与胡适来往的书信。
她看着那些书信,就像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,一把抱在怀里,潸然泪下。
要是她不嫁给饶敏泰就好了,她至少可以以学生的身份同他日日夜夜见面,哪怕不能在一起,见一面也是好的。
可如今,她面对着一个毫不喜欢的人向她索取原本准备给心上人的爱,她感到深深地害怕。
她想要逃离这里,她就快要疯掉了。
胡适
没有办法,只能每天都写信给胡适,或许,只有他才能保留住朱毅农最后一丝理智。
朱毅农在信中说到,她与饶敏泰的关系十分不好,很是不满意饶敏泰的处事。
每次写完信后,她都黯然失色。
或许,嫁给别人是忘掉胡适的一种方式,但这并不会阻碍与胡适的联系;或许是因为饶敏泰的某个瞬间与胡适神似,一不小心,朱毅农便认为她就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了。
自从嫁给别人以后,她就好像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,连活着也都有气无力,她整日里失魂落魄,喜怒无常,极端像一个精神病人。
胡适与好友
当朱毅农与胡适曾经交往频繁的证据赤裸裸地摆在朱毅农的面前时,朱毅农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,彻底地激怒了饶敏泰。
朱毅农看着眼前这个她不爱的男人在她面前撕破脸皮的丑恶嘴脸,一时想发笑。
一怒之下,饶敏泰最终决定同朱毅农解除婚约。
朱毅农的家里,又变成空荡荡的一个人了。
她忽然一阵狂笑,终于自由了;她又忽然哭了,又剩下自己了。
此刻间她的大脑正受着两种刺激,最暖心与最痛苦的画面皆一掠而过,忽然脑子一嗡,眼前便什么也看不见了。
蒋梦麟、蔡元培、胡适
她又病了,她真的成为了精神病人。
这次,朱毅农的家人为她租了一间房子专门为她治疗,这里被胡适称作“她的疯狂院”。
现在,只有胡适才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,那个初见时散发着光的男子。
她此刻还想活着,她拼命的地找救赎,明明已经这么痛苦了,也还是不肯放弃希望,她希望,胡适救她,她希望见到他。
最终,胡适还是去探望她了,他刚走到门口,朱经农的夫人便退了出来,看起来,朱毅农有话要说。
胡先髕和胡适
胡适走了进去,一眼就望到了她,朱毅农病态感有些强,胡适一瞬间没反应过来,他看着朱毅农泪眼婆娑的样子,忽然心生同情,便在她床边坐下,好好安慰她。
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,现在只要他来了便是最好的,她的心好像有一点点被找回的感觉。
朱毅农大抵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,终于决定将自己潜藏在心底已久的真心话全数吐露,她不再担惊受怕,害怕胡适的离开,害怕哥哥的怪罪,害怕人们的唾弃。
她苍白的脸色痴痴地望着他,仿佛望尽了一切,她伸出消瘦的手,想要抚摸这个男人的脸,冰冷的指尖一点也没有像从前那般温暖亲近,好像,他们的距离是更远了些。
朱毅农从来都在他的眼里看不见她自己,这回,她想好好看看。
胡适
朱毅农忍不住地哭,胡适便一直安慰。
朱毅农开了又闭的双唇,始终未曾发声,最终,她只说了一句话:“我是为了想你发疯的。”
这一声表白的话语,终究是来的太迟了。
胡适却说,这是疯话。
也许是胡适早就明白朱毅农的心意而没有捅破,所以才刻意保持着该有的距离。
朱毅农并没有有做出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,她卑微的请求他:“我别无指望,只望可以常常见你一面。”
胡适沉默了片刻,回答道:“你先安心养病,将来我到北平,一定可以常见你的。”胡适在心里始终认为她疯了。
朱毅农似乎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,所以对他喊到:“我的脑筋还可以恢复,你若肯教我,我还可以做点东西出来。”
胡适随口答应着,眼神飘忽不定,而朱毅农看着他脸上的神情,却十分伤心。
她望着胡适转身离去的背影,渐渐地开始哭泣。
胡适
为了能留住他,朱毅农又开始了创作。她写了一部关于中国妇女的自传,朱毅农将她从胡适那学来的所有思想,全部灌注在这部作品当中,最终成了稿。
她信心满满地拿给胡适看的时候,胡适一脸惊呆,这部六千多字的自传是当时的破天荒之作,但唯一遗憾的是,她在精神病态中将这部自传全数烧毁,不留下一个副本。
胡适和江冬秀
第二次胡适去看她的时候,她的身形更加消瘦,神情更加病态,恍惚之间胡适像是看到了一个从不认识的人。
朱毅农看起来似乎不能久活了,胡适自叹一口气,哀伤地离去。
朱毅农以为,他会一直陪着她很久很久。她错了,他不会,他是胡适,不是别的男人,他有着心中的理想,有着远大的征程,有着她的妻子与家人,唯独没有自己。
胡适与江冬秀
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最终还是断掉了,就连活下去的希望也没有了。
她费尽心力地去维护他们之间的关系,数年的感情,好像有了裂缝了。
她也有一瞬间后悔过讲真心话通通讲出来,她的真心竟被当做了疯话。
多可笑,爱了一辈子的男人,到头来却丝毫不愿理解她半分,心疼她半分。她的心里犹如刀割,疼得头皮发麻。
她疯狂地拍打着被子,摔着桌上的杯子,愤怒地嘶吼着。
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怨恨与愤怒,她揪着自己的头发,任凭自己的情绪失控,一次又一次地喘不过气来,泪水快要将喉咙堵至窒息。
这一切的一切,都是因为他,都是因为爱上了她。
她悔过,想要不再爱他,她好后悔,为何当初没有一点点的心去接纳饶敏泰,或许就没有这么痛苦,他后悔当时做他的学生,更后悔那日读诗她打开了那扇门。
眼前的光不知从何处又亮起了,一下子就回到了小时候。
胡适
窗前站立着一位儒雅俊逸的少年,他蓦然回首正朝着她微笑。他伸出一只手来,轻柔道:“毅农,快过来,适之哥哥在等着你。”
白光大盛。
屋内哭喊声四起,朱经农强忍着不要掉出眼泪,用手缓缓地将妹妹的眼皮往下盖,临走前,她似乎很开心。
朱毅农的一生就只爱过胡适一人,也一生就只有爱情。却也是胡适这位才子,才会误了她的青春。
胡适
她的最美年华里,有着众人爱慕不已的才子做他的老师,做他的兄长,做他的朋友,也是无比幸运的一件事,想来,也不枉来人世间走过一遭。
后来在胡适的日记里时常提到过一位叫“伯仁”的人,原来,那个始终令他放心不下的人,就是朱毅农,但朱毅农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件事了。